♠栽種貓薄荷之地♠

夜半挑起家庭糾紛，特別容易引發開瓦斯自爆或燒炭自殺的情緒，所以千葉雅之選擇跳樓，然後何雨朝整個人都慌了。無視山崎與石川的勸阻，何雨朝抓了鑰匙便衝出門找人，山崎意圖跟上，正擔心石川獨自在家不安全，回頭、看見假跳樓的某人從陽台翻回客廳。

頓時山崎謙國感覺，自己十八輩子沒有哪一秒比現在更想問候某人十八代祖宗。

「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讓她出去追你。千葉雅之你這是被外星人附身？！」

砰地摔上門，山崎謙國衝千葉咆哮。幸好，他們是五樓唯一的住戶，暫時不會有鄰居抗議，至少同層樓的沒有。

「我也沒想到她會衝出去──她不是都很冷靜？」

看上去，千葉雅之頗尷尬。他眼神閃爍、飄向角落，嘴硬著卻無法掩飾些許心虛、與不合時宜的過多期待。

突然，山崎謙國懂了。「你只是想證明自己在小雨，心中的地位。」他說，跨步邁向千葉、踹開擋道的雜物，神態咄咄逼人，「就為了滿足你可恥的虛榮心，你傷害小雨、讓她十一點衝上街。千葉雅之，你有沒有良心？！」

千葉下意識往後縮身子。他從未見過山崎對他如此發火，從未。

「我甚至不想跟你解釋，但為了小雨。」接著山崎又說，「事實是，她擔心你為了逞能、還沒搞懂狀況就去報名特種兵！」

「你罵她瞞著你，因為你從不考慮她為什麼必須瞞著你。從小到大，你就是衝動。以前有我、有經紀公司、有你的經紀人會替你著想，墜機以後，換小雨在承擔這份責任。你可以不說一句就離家前往紐約三年，這就是你，千葉雅之。」

「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說什麼，我也有責任，我答應過你父母會照顧你，不管發生任何事。所以我正在履行我的責任，但小雨沒有這份義務！」

「想聽事實？很好，事實是，小雨她是進化者，軍階從中尉起跳，她可以住好房子，在最安全的市區中心，有水有電有網路！我最多就是正規軍，你還得看造化。別說照料小介了，我們甚至顧不好自己，但小雨她行，所以是她。你以為我們有什麼能力？抱歉，我們什麼也沒有。」

「現在我們，什麼也沒有！」語畢，山崎謙國頹然垮下肩，踹翻堆滿舊雜誌的矮凳；然後他雙手拇指緊扣千葉的肩胛骨，瞪大的眼裡佈滿血絲。

千葉雅之啞然。

半晌，山崎鬆手。石川從隔開臥室與廚房的櫥櫃後跑出，這間套房內部沒有牆，多用櫃子區隔空間；而現在洛莉不在這十八坪大的屋子裡。

「……我們出去找小雨。」山崎說，回頭瞥了眼石川，「小介，我們回來以前，躲好。」

人生的履歷表上，千葉雅之太早開始做偶像。經濟公司掌管大權主宰發言，導致過往二十五年千葉雅之居然竟然只有一次成功的戀愛。

直到走過兩個街口還找不到何雨朝時，千葉雅之方猛然驚覺，自己表現情感的方式，大錯特錯。

就在出門前他們聽見奇怪的警報聲，然後街上快速多出許多臉長得很特種部隊的人，不分男女，持棒棍類武器或高科技軍火，皆往同一方向奔。

混亂中，千葉被洛莉找著。洛莉似乎知道何雨朝的去處，拉著千葉、不斷噴火。妙的是竟無任何一個路人對洛莉多加關注，逕自匆匆越過千葉身側。

洛莉所指的方向正與那些人同路。

千葉雅之要山崎先回住處保護石川，自己則果斷跟上洛莉；他是不可能在這種時刻猶豫的。

那麼，何雨朝呢？

「……從來沒有一份合同是需要我午夜十二點來取的，何小姐。您可還真是特例中的特例。」

印度洋十八區都心仰光，城北指揮中心。克里斯‧布朗特少尉一身特種部隊打扮，上半身挖領工字白汗衫、下半身迷彩褲，外衣環在腰際、兩袖打結，褲管塞入漆色高筒皮軍靴裡、左腳鞋帶有些鬆脫而不自覺；顯然，方才某人為了一通電話、不得不風塵僕僕地趕路。

那個某人就是指克里斯。大半夜冷不防來個屍襲警報就罷，還接到何雨朝的電話、說是被當成可疑份子捉入警局。

「抱歉，先生，但我無法以我的晶片解釋我的清白。希望您能原諒我在子夜時刻……喊您起床抽菸。」

何雨朝坐在椅子上，看著二等兵替她解開電子手銬；她還有閑情跟克里斯開玩笑，絲毫沒有被冤獄的委屈模樣。克里斯勉強壓下腹誹，揮揮手要二等兵退下。二等兵將門帶上，審訊室只剩一男一女。

克里斯靠窗站著，那片能調節內外可見度的不透明玻璃、此刻倒映著他與何雨朝斜對角線僵持的緊繃。少尉忍不住啐口，低聲碎碎唸。

「媽的，就為了你一個女人，老子我放棄睡眠還得東奔西跑……」

「外面這是怎麼了？」突然何雨朝問。她端坐，透過玻璃凝視年輕少尉線條剛銳的側臉。男人擁有線條憂鬱的眉梢，綠松石顏色的眸子底藏了翻騰情緒，薄唇略抿，下頷至頰側目的性地保留些許鬍渣、替其具英倫感的五官增添男人味。

克里斯回眸，睇視桌後女子；基本上，那是上司託付與他的保護目標，但真相是，克里斯現在挺想揍對方兩拳。

冷笑，他惡意恐嚇女子：「屍襲警報。每週總有幾個晚上必須出點事，我們才像是活在遍地喪屍的世界末日，你說是不是。」

克里斯以為，自己能獲得普通女性的低俗反應，尖叫、恐懼、或不知所措。他對此懷抱期待，這即將成為整個晚上他最偉大的消遣。

「哦，」何雨朝輕輕頷首，動作表示理解，不鹹不淡反問：「我能出去看看嗎？」

克里斯抽了抽左嘴角、鼻翼隨之抖動，「想死的話，請。」

何雨朝蹙起眉，模樣似是有些困惑。她側首注視少尉，解釋：「我的意思是，我們都需要出去看看。理論上喪屍行動遲緩，手眼手腳都不協調，身為十八區統治者的副官，我站在居民的角度、認為您應該檢查圍牆是否有疏漏。」

都心面內陸的方向，前中後共築有三道圍牆。第一道主要為沙包、拒馬、鐵網、陷阱等，與第二道間距六百公尺；第二道防線有戰車、鐵皮活動牆、士兵二十四小時待命；第三道防線與前距離約三百至兩百公尺不等，依地勢而定。這塊範圍白日開放與普通軍、在安全範圍內公平地獵殺喪屍，可稱之為新手訓練村。

「你到底有多想出去，」克里斯簡直無法遏止自己額角跳青筋的頻率，他的語氣透露出壓抑，「他媽給我乖乖在這兒待好！今晚八成又是城外的游擊隊想趁亂入侵、竊走資源，你他媽就是他們眼裡的資源。現在你走出這房間一步，半個月後我就該去黑街例行拍賣會上給你揀骨。」